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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閩南網(wǎng)2月24日訊 距離，會讓“返鄉(xiāng)”兩個字變成一個巨大的容器，好像不管往里頭裝多少東西，都說不盡故鄉(xiāng)似的。

　　一番一客，其間蘊藏的距離不言而喻。當然也有心理上的、時間上的距離感。久不返鄉(xiāng)，曾經(jīng)熟悉的故鄉(xiāng)躲在了歲月的大幕里，你從每一個細節(jié)里一點一點摳，終于拽出了你的故鄉(xiāng)。

　　今天呈現(xiàn)在這里的這些返鄉(xiāng)片段，是本報特別邀請讀者楊清麗撰寫的。

楊清麗

　　先介紹一下撰稿人楊清麗，她1974年出生于晉江市金井鎮(zhèn)埔宅村，1993年畢業(yè)于泉州師院學校，現(xiàn)在泉州市新村小學任教，家人分別于1988年和1997年到菲律賓定居，她是家中唯一留守祖國大陸的人（其母去年下半年回國定居）。

　　這里有她為家人記錄的番客、香港客返鄉(xiāng)，有她自己的返鄉(xiāng)親歷和感觸。在這里，故鄉(xiāng)不再是模糊而遙遠的兩個字，你看得到，觸得到。這也是本報《返鄉(xiāng)記憶 守望鄉(xiāng)愁》專題最想為您守候的那份溫暖。

晉江埔宅村的番仔樓

　　粉紅色的《春牛圖》

　　說起日歷，每個人都有印象，我的老家還保留著一種傳統(tǒng)，立春這天要貼《春牛圖》。

　　乙未年的臘月廿六就是立春，母親一大早上過香，小心翼翼地撕下舊年的《春牛圖》，恭敬地糊上丙申年的《春牛圖》?！洞号D》年年都貼，雖然只有薄薄一張，信息量卻很大，是一年中天氣、降雨量、干支、五行、農(nóng)作收成等資料的圖鑒。

　　《春牛圖》的左上角畫了一頭牛和一個牽牛的“芒神”。牛頭、牛身、牛腹、牛角、牛耳、牛尾、牛頸、牛蹄、牛繩表示著年、月、日的天干地支五行。牛春牛一旁的“芒神”呢，要是沒穿草鞋，褲管又挽得很高，代表該年多雨水；要是雙足穿草鞋，表示這年干旱；如果戴上草帽，意示年頭到年尾天氣陰涼；不戴帽則意味著氣候炎熱難耐。

　　母親見我目不轉(zhuǎn)睛地盯著《春牛圖》，笑著說：“從我孩童時候起，村里每戶人家就貼著《春牛圖》，據(jù)說已有300多年的歷史。”我好奇，“《春牛圖》出自泉州德化，是閩南獨有的風俗嗎？”母親點點頭：“老一輩口口相傳，乾隆時泉州的歷學家洪潮和從欽天監(jiān)告老還鄉(xiāng)，將《春牛芒神圖》的制作方法傳入民間，還進行改造，形成了‘上圖片、下通書’的形式，很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古代鄉(xiāng)民喜歡，農(nóng)人能一目了然地了解氣象信息，對耕作早作安排。”

　　立春過后，我到中國閩臺緣博物館三樓的《鄉(xiāng)土閩臺》展廳參觀，才知道閩南地區(qū)的《春牛圖》是從宋朝時的“鞭春牛”儀式演變而來。據(jù)說日春那天，文武官員要齊集田埂之上，祭拜泥土塑成的土牛和芒種神，式后，眾人手執(zhí)彩杖三擊春牛并作揖，而后眾村民一起把泥牛打爛，撿回一點土撒在各自農(nóng)田。后來，鞭春牛的風俗慢慢廢止，取而代之的是貼《春牛圖》習俗。

　　“一年之計在于春”，鄉(xiāng)村的立春記憶，從一張粉紅色的《春牛圖》開始。

　　奔向石獅補鍋底

　　回到老家，才發(fā)覺兒時熟知的老手藝，正在悄悄遠去。

　　春節(jié)期間人來人往，負責燒熱水的加厚加高舊鋁鍋，鍋底燒了個洞。是新買一個還是換鍋底呢？和母親一商量，還是對老物件的感情占了上風，決定找個補鍋匠。沒想到在金井鎮(zhèn)問了一圈，也沒找到補鍋匠。聽說石獅永寧鎮(zhèn)老街還有人堅守手藝，我和女兒帶著舊鍋出發(fā)了。

　　補鍋匠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。他瞇著眼，看了看我的鋁鍋，二話不說拿起一把巨大的剪刀剪去黑乎乎的鍋底。這下，鋁鍋只剩下一個側(cè)面。“剪底”后，他把鍋放在鐵塊上，舉起小錘子，圍著鍋沿一遍遍地敲打，使鍋的邊沿卷上，這是“翻邊”。緊接著，他拿起幾個新底扣在鍋身，比劃多次，終于為舊鍋找到底了。師傅在新舊接洽處用夾鉗合攏，細心敲打，還拿起鉗子“扣邊”，讓兩層的鋁邊向上卷進去。最后還得“貼合”，拿鐵榔頭不停地敲打壓縫，直到半點毛刺也看不見。完工后，補鍋匠往鍋里倒些水，樂呵呵地說：“檢驗一下有沒有漏水。”我用紙巾輕輕擦拭，一點水漬也沒有。女兒嘖嘖稱贊：“沒用任何膠質(zhì)，沒有焊接，太神奇了。”看看時間，才二十幾分鐘，老師傅不但換好鍋底，還增加了使用容積。

　　回到家，母親笑著問：“補鍋底花了多少錢？”我想了想：“材料與工錢才22元，但來回的車費花去60元。”母親打趣道：“比買個新的還貴。”我趕忙說：“舊物件承載著的記憶千金不換。”

　　時代在發(fā)展，老手藝的生存空間越擠壓越小。破鏡重圓的藝術(shù)：補鍋、鋦碗、磨剪子、戧菜刀、修鋼筆……漸漸地消逝，也許只有文字、圖片和我們的記憶，能證明這種技藝存在過。時代在變，情懷未改，老手藝承載的文化與情感，在返鄉(xiāng)的鏡頭里別樣溫熱。

　　香港堂哥“憨阿”的“逗利是”

　　今年堂兄很早就說要帶一家孩子回來過年。堂哥與堂嫂是同村人，一個孩子周歲時跟母親到香港，另一個在香港出生，自此之后很少返鄉(xiāng)，家鄉(xiāng)在下一代的腦海中沒有多少印象。

　　親人相見分外親，這次堂兄的行李不再鼓鼓囊囊，他笑著說：“家鄉(xiāng)的生活水平絕對不輸給香港，在香港可以買到的商品，這里一樣買得到，價格也相差無已。”話雖如此，到底要略盡人情，他還是帶了些居家必備的藥材當禮物，“大家都用得到”。

　　而堂兄的兩個孩子，牙牙學語時就移居香港，卻也會說泉州腔的閩南話，讓我頗為驚喜。堂兄說，“我們居住在有小福建之稱的北角，到太古一帶居住著很多閩南人，這一區(qū)除了廣東話之外，閩南話也是通用語言。”

　　堂兄在家住到初九天公生。閑暇時，他愛到村里走走看看，尋親訪友，一路上不時有人打招呼：“憨阿，你回來了。”堂兄也熱情回應：“回來看看，要來家里坐噢。”“憨阿”是堂兄的小名，想在香港聽到，也是一種奢望。

　　真是巧，我們生活的埔宅村被定為泉州市13個農(nóng)村零星石結(jié)構(gòu)房屋改造示范項目之一。舊村依然保留原貌，兒時的記憶還在原處等著喚醒，古建筑上的窗花、案臺、石雕等，都在香港客的相機中活色生香起來，也讓下一輩人都能感受傳統(tǒng)文化。

　　香港客見到小孩子就發(fā)紅包是村中的風俗，在香港叫“逗利是”，堂兄也準備了一大堆紅包。他們的利是很“儉樸”，基本上是十元或二十元一封，保持了利是禮輕情意重的傳統(tǒng)，沒有變成互相攀比的工具。

　　母親念念不忘的金井“上包”

　　閩南人常說的“番客”，指的是僑居國外的家鄉(xiāng)人。

　　改革開放初，一聽說番客回來，大家都特別高興，一是可以見到久別的親人，二是番客會帶來許多外國的食品、衣物、用品、文化。至今，家鄉(xiāng)仍留有不少番仔樓，一棟棟中西合璧、高檐翹角的紅磚厝儼然是一部會呼吸的僑民奮斗史。

　　去年，我家的番客——母親回來了，帶著20多公斤重的行李：100克的“金呂宋”芒果干100包，用棉蘭老島的可可為原料的速溶咖啡，便于貯藏和運輸?shù)拇嗵鹣憬陡?，還沒開箱就聞到香味的“老順德”牌芝力叻……

　　番客返鄉(xiāng)，家中免不了人來人往。只要有人來坐，母親都會送上一點心意，而鄉(xiāng)鄰們呢，提來自制的地瓜粉、自晾的地瓜干、曬好的芥菜、烤熟的魚干……

　　最有趣的是鄉(xiāng)鄰敘話，喝茶時提出農(nóng)耕時帶到田間地頭的手工制陶“黑茶古”認真清洗，裝入井水，用柴火燒開。往往一個下午的時光，就在喝茶聊天中過去。我想，番客回鄉(xiāng)飲上家鄉(xiāng)水，也應該是滋味甘醇，入口回甘。

　　要返回菲律賓了，母親想起金井的傳統(tǒng)美食——上包。上包吃起來松軟甘甜，扁圓形，白色的表皮富有彈性，上面還蓋著一個胭脂紅的小印戳。上包中花生、芝麻和白糖制成的餡料200年不曾變過，華僑思鄉(xiāng)時常常想起婚慶喜宴必備的“上包卷炕肉”。同樣一道食品，在菲律賓叫做“虎咬豬”，形象地說出面皮割開就像張開的老虎嘴，咬住豬肉。母親一口氣買下許多上包，打包成一箱，說要帶到菲律贈送親友，共品家鄉(xiāng)味。我笑著打趣道：“可惜炕肉沒有油膩膩外帶湯湯水水的，否則你也想打包帶過去吧。”母親點點頭說：“是啊，同樣是豬肉，也是覺得家鄉(xiāng)的香，肥而不膩。”

　　有時想想，番客回鄉(xiāng)過年，稱得上是物品交換的過程。但仔細一想，又不是這么回事，畢竟，不管帶回還是帶走的物品中，都包含著一份濃濃的鄉(xiāng)情，是望得見的風俗淳，看得見的人情美，記得住的鄉(xiāng)愁。（楊清麗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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